候鸟公寓(三)

作者: 陆小华 来源: 转载 时间: 2019-08-30 17:44 阅读:
  李书记当然知道他的儿子李抗美喜欢夏红燕,并且是在狂热地追求夏红燕。但问题是,人家这个广州女孩夏红燕,喜不喜欢他的儿子。这个军人出身,生性朴实、豪爽的农场党支部书记,并不是那种用一味用权势压人的领导。李书记问夏红燕,你既然愿意为吕南方牺牲自己,说明你爱着吕南方,而且爱得非常深。那我又怎么能相信你愿意跟我们家的抗美相好呢?夏红燕说,第一,吕南方如果被推荐上了大学,他人就走了。眼不见,心就不想。我人在农场,您是书记,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的一切就攥在您的手心里,我还能怎样?第二,我的家庭出身不好,属黑五类,而且我父母都已经过世了。我不想连累南方。我是一个很实际的人。抗美虽说是农场子弟,但他根红苗壮。第三,如果您再不相信的话,我今天晚点就可以把我的身子交给抗美。

  李抗美是李书记唯一的儿子。李书记是一个1950年代的退伍军人,没有多少文化,人倒也善良。听了夏红燕这么一说,信了她。他们这笔交易就这么做成了。 接着,李书记出面,在农场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小组里做了一些说服工作,就把吕南方的名字给报了上去。1975年的秋天,吕南方终于离如愿开了远征农场,成了一名工农兵大学生。

  吕南方还说,在离开农场时,夏红燕送他到农场的入口处去等往县城里开的班车。那时,他情不自禁地拥着夏红燕,不停地流着眼泪。他说,红燕啊,如果我以后要是混得好了,一定会报答你的。我会让你过上贵族一样的生活。夏红燕说,看看,看你又说傻话了不是。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当姐的,不论是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之后,夏红燕按承诺跟李抗美结了婚,永远留在了农场。1985年,李抗美就出事了,是在一次下割胶连队检查宣传栏时,癫痫病突然发作,倒卧在一小条水渠里淹死的。有时候,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而李抗美死后,夏红燕守着他们的独生女儿,一直没有再嫁。

  那天晚上,我在听了吕南方讲述的、关于他和夏红燕的故事之后,就一直在唏嘘感慨。我想不到他当年兵团生活的圈子里,居然也会有这样侠义、理性、决绝的女孩子。当然,这也让我由此对这个叫夏红燕的女人充满了敬意。也就是那天晚上,我曾经问过吕南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中国的儒家文化传统。这一点我当然明白。可是,一个人回报另一个人的方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承诺让夏红燕过上像贵族一样的生活呢?你想想,那时可是在1975年,当时的中国还没有搞改革开放。国门紧闭,眼界狭小,中国人一个个都像土鳖似的,压根就不知道富裕生活、贵族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吕南方说,你要知道,当年,我们这些人可都是高知的儿女!这可能是和我们那时共同喜欢阅读的法国小说有关系吧!《包法利夫人》、《巴黎圣母院》《约翰?克利斯朵夫》等我们都读遍了。印象最深的是,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那部小说的主人公是个混在贵族堆里、一心想向上爬的穷小子,叫于连。总之,法国小说里有很多关于法国上流社会、贵族生活的描写。中学时,我们就经常在一起讨论这本书,这个人物,还讨论过所谓的贵族生活。

  2005年仲秋的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家里看书,这时,门玲响了。我打开内门,隔着一道栏栅门往外看时,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一个陌生的女士。我问她要找谁?她则反问我是不是姓刘,叫刘子扬?我说我是刘子扬。她又问我,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吕南方的人?吕南方,她为什么要问吕南方?我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我的下意识在告诫自己,不能随便向这个陌生女士透露有关于吕南方的任何信息。这时,正好我的妻子走了过来。她朝门口站着的女士瞅了一眼,然后用方言对我说,她就是吕先生的老婆。我也用方言说,你怎么知道?妻子说,早几年见过。我这才隐约记得,好像很久以前,妻子曾经说过,她在她们宾馆的大厅里见过吕南方一家三口的事。只是,这时离吕南方买下这套公寓已经过去了四年。

  四年之后,吕南方的夫人终于找到了他藏娇的“金屋”。这件事情说明了什么?说明纸包不住火;说明中国妇女的眼睛是雪亮的;说明吕南方的保密工作并没有做好。也许,他以为经过了四、五年都没出事,就可以掉以轻心、就可以高枕无忧、就可以瞒天过海?没曾想,到底还是东窗事发了。

  既然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我也只好打开栏栅门,请吕夫人进屋里坐,并给她沏了一杯茶。看了我的举动,彼此心照不宣,她心里也明白,自己找对了人。她用那双很漂亮的眼睛盯着我,问,你应该就是南方的朋友刘子扬吧?我说,我是。她只是简单地跟我说,我叫吴素蕊,吕南方的妻子。我乘时打量了她一眼,盘了个顶髻、淡妆的脸上神情有些晦暗、有些沮丧,但从装束、举止上看,她的确是一个有风韵、有气质、又端庄的知识女性。 我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她说,南方出事了!

  我一听就急了,问她,吕南方到底出了什么事?吴素蕊说,他现在正被区纪检委员会的人双规。估计是和经济问题有关系。不过具体是什么问题,涉及的数额到底有多大,性质到底有多严重,我就不清楚了。说实在话,我现在也是心慌意乱的。我问她,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吕南方在三亚的朋友?又怎么会找到我们个小区?她说,这点就不必细说了吧。总之,我查到了你给南方发的那些电子邮件。我这才恍然大悟。因为物业、水电帐目以及台风所造成窗户损坏一类事宜,我确实给吕南方发过不少电子邮件。这女人的智商绝对够用,从电子件已经有的线索找到我,根本不成问题。既然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想,我也不应该再瞒着吕南方的夫人了。再说,这女人现在是心急火燎,是在想办法救吕南方。我是这么推断的:在吕南方出事之后,她肯定查了吕南方手提电脑上的电子邮件,肯定是在查的过程中,查到了我给吕南方的电子邮件,知道了吕南方在外地有房产的信息。我想,她或者是想了解吕南方到底有多大的经济问题,或者是想变买房产,以便帮助吕南方及时退赔受贿的赃款、渡过难关什么的,所以她要大老远的亲自跑来找我。她问我,南方的房子在那里?我说,就在楼上。604号。是一套复式公寓。

  我还告诉吴素蕊:这套公寓业主的名字用的是夏红燕。她盯着我,皱着眉头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吕南方和这个夏红燕是什么关系?这个夏红燕是不是吕南方包养的二奶?这女人多大年纪,是那里人?有没有职业?我说,吕南方和这个夏红燕是中学的同学。同龄人。当年还是知青时,俩人一块儿从广州下放到了海南岛中部C县的远征农场。至于她职业嘛,我听吕南方说过,夏红燕在农场小学当教师。

  他们是同学?吴素蕊在听我这么说了之后,呈现出一脸的茫然。我说,你以为她是那种通常的二十多岁、年轻漂亮、性感十足的女孩子?她说,这么说来,吕南方是个另类?我说,另类不另类我搞不懂。不过,你要不要先到楼上的公寓去看一看?在吴素蕊点头表示同意之后,我就把她带上到604房。我边开门、边解释说:因为我们是邻居,吕南方给了我一套钥匙,他请我们平时帮他管管花草和鱼缸,交物业费、水电费。她说,这些她从电子邮件上都知道了。

  一踏进公寓门之后,我看到了吴素蕊的脸色在急剧变化。她里里外外都看了,尤其是在楼上的一个主卧室。看得出来,这个见多识广的知识女性,也对眼前这一套装修得如此精致、漂亮,用罗马柱、小天使、大力神等众多欧州装饰元素组合起来的复式公寓,显得十分惊讶。

  吴素蕊突然问我,刘先生,你看能不能马上联系上这个女人?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夏红燕。因为吴素蕊是要救人,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忌讳了。我说可以的。于是,我随即回了家,找来夏红燕的电话号码,把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里,我把吕南方出事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同时,我也提到了吕南方的夫人此时正在三亚的公寓里,急等着要跟她商量事情。电话那头的夏红燕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又仔细询问了我一些情况,她的语气显得十分急切。我说,其实我所知道的也很有限。具体的情况,还是你来之后,再问他的夫人吧!夏红燕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唉,这个南方啊!她还说了,她马上就会从岛中打的赶过来。

  之后,我就一直在604公寓里陪着心神不定的吴素蕊说话。

  我从吴素蕊的谈话中了解到,她是深圳一所大学的讲师。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应该说是一个文明、美满、富裕的知识分子家庭。很可惜,现在吕南方出事了。聊了一阵子,已经是晚饭时分,我请吴素蕊到我家里随便吃一点东西。吴素蕊说,你说,南方都出了这种事情,现在又让我看到了他金屋藏娇,你想,作为他的妻子,一个女人,我是什么心情?我那里还有心思吃得下饭?我说,如果你硬要说这套公寓就是所谓的“金屋”,也许还说得过去。可你要是说,夏红燕就是吕南方“金屋”里所藏的“娇”,那就有点滑稽可笑了。当然了,开始我也这么想过。总之,等看到那个女人,你就明白我说的话了。准确一点说,应该是“金屋藏妪”吧!也就是一个“女”字,一个“区”组成的那个字。其实,说白了,他们不过是革命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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