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心中的佛

作者: 舟羿2016 来源: 转载 时间: 2019-04-10 23:24 阅读:
  1。在关中农村,几乎各个村都有供奉神像的庙宇,大小规模不同而已,我们村也有一座。起先,庙址在塬上村,由紧靠沟边的两孔窑洞构成。一个供奉塑像和牌位,方便信众焚香、祷告和祭拜;另一个则盘着大炕和灶台,采用陕西传统的锅连炕形式,供香客们歇脚和食宿。小时候,每到忙后和年关时节,母亲便牵着我和弟弟,拿着香、黄纸、鸡蛋和自家蒸的包子馍等,到庙里去烧香念经。时至今日,庙里的神像长什么样儿我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只有那佛龛前缭绕的袅袅烟雾,善男信女们齐声咦呀诵经的场景,以及香案上供品的巨大诱惑还依稀留存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后来,我上学离开老家,塬上的乡亲们也全都搬迁下来。庙离得远了,经管起来不大方便,村民们便集资在北面村头又建了一座间半房子大小的新庙,算是对本家神有了个安身之地。

  2.农村老人大都信佛,普遍对庙里的神像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尊敬。他们可以不懂也不大认识这些神的所属,叫起来却是惊人的一致,统叫"爷"。于是乎,庙也变成了"爷庙"。在农村,这种叫法是对对方最高的尊敬礼遇了。人们一旦走到庙门口,脚步也变得小心翼翼;来到佛前,咳嗽都要强忍在嗓子眼里,呼吸都变缓了。这些老人,没有了儿孙们琐事的羁绊,没有了田地里活计的挂牵,没有了一日三餐之外的口腹之欲,庙便成了他们经常遛达、聚会闲聊的去处了,里面供奉的神自然成了他们平日里的精神寄托和倾诉苦难的对象。儿子不在身边,母亲也是这样,常常到庙里烧香,祭拜,洒扫和诵经。

  3.春节回家,终于有了几曰陪伴母亲的时间。一大早,母亲就起床了。我迷迷糊糊问她,母亲说,"你六娘这几天身体不太平,今早我去庙里给爷看一下香,安顿一下。"母亲今年已七十有三,身子骨还算硬朗。前年冬上扫雪摔了一跤,伤了脊椎,动手术住了二十多天院,虽说恢复得还算理想,但毕竟上了年纪,走路还是让儿女们操心。我赶紧起床,简单洗漱后,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搀扶着母亲出了门。

  4.冬日的凌晨,冷风拂面,村子里还一片静寂。月亮朦胧地挂在空中,我们娘俩走在灰白的路面上,脚底下的影子一长一短。或许有儿子的陪伴,母亲显得格外精神,一路说着昨晚没有讲完的家长里短,言语间流露出的欢快抑制了往日的喘息。推开虚掩的庙门,香案上的煤油灯仍旧燃着,蚕豆大的火焰被冷空气吹得晃了晃,昏黄的光线倒是给人一丝温暖的感觉。我跟着母亲,到佛龛前的蒲团垫子上跪下,拜了几拜。起身后,母亲点燃了三支香,说着祈祷的话语,作罢揖,插在香炉里,然后就忙碌起来。母亲从案几下拿出一个小盆,倒上水,清洗毛巾,小心地擦拭起塑像和香案上的灰尘,整理好碗碟里的供品。光线虽暗,但母亲干起活来却轻车熟路、有条不紊,分明是用心去做。我按着母亲的吩咐,到庙外的柴火堆里撕扯了几把麦草,塞进炕洞里点着火,用扇子扇着。站在旁边的母亲欣慰地说:"这下爷也能享受一回我娃烧的热炕了。"看着母亲颤巍巍的样子,我赶紧行动起来,拿起门后的笤帚,前前后后把地面清扫一遍,再撩洒上水压压灰尘。一切都妥当了,天已大亮,母亲这才满意地结束了早课。

  5.回家路上,我问母亲。母亲慢了脚步,缓缓说了起来:现在社会好了,生活也好了,能吃饱饭了,连个要饭的人都不见了,庙也就不大引起人们的关注了。但在饥荒年馑时期,庙可是救了不少人家的性命,平时放一点吃的,留一盏灯,烧个热炕,名义上看似供奉佛爷享用,实则是给那些饥饿贫穷的可怜人或行路人提供一个歇脚救命的场所。末了,母亲反问起我来,"你看,就连戏里都说了,没有庙,朱和尚、刘秀他们咋么能活下来?再说,人生在世几十年哩,咋能没有个难缠时候呢?"

  6.母亲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映出了我心中那无处躲藏的自私和冷漠来。我一直以为母亲信佛是因为老了和不懂科学,没想到母亲拜佛,不为求利,而是助人,助的是那些永不被人们关注的人和陌生人;母亲信佛,并非无知,而是善良,一颗璞玉般纯净、没有被所谓的高贵文字炫耀的心灵,时时刻刻惦记着他人之需之难;母亲向佛,不是一时,而是信念,念念不忘把人性的光辉无声地撒向黑暗。在母亲心里,佛是一盏永久的明灯,一路指引人们走出困境。

  7.母亲没念过书,更不识字,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就是认钱也是通过颜色来辨认,更别提什么人生哲理了。但是坚强的母亲却能早早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她不顾自已身体的劳累,顶着家里长辈们的反对,不理会妯娌的抱怨和讥讽,不受外界区区小利的吸引,坚持让子女上学读书,所有的艰难困苦都自己一肩承担,终于培养出了全村第一名女大学生,完成了一家考出三个大学生的壮举。母亲却把这一切都归结于神的恩惠,经常念叨"佛爷保佑"的话来,殊不知是她的虔诚和苦难感动了上苍。数字是母亲吃苦的最直接代表,而过程则是母亲坚定信念的反映,如同她待佛敬神一样。

  8.母亲一生辛苦勤劳、节俭持家,至今也没有大富大贵,但这并不改变她乐善好施、潜心向佛的热情。母亲常说:"人嘛,到世上就是来干活的","过曰子就得细水常流","人有难,能帮就帮"。母亲一生很辛苦,在外婆家时小小年纪便上工地挣工分,做针线带弟妹;嫁给父亲后,整日奔波劳作于庄稼地里,旋转在锅台灶火旁,牵挂着圈里的牲畜,倾心于子女的成长,根本无暇顾及自已。母亲对儿女们、亲戚乡邻甚至过路的陌生人都很大方,对自已却很吝啬,能省则省,更无额外消费要求。小时候村里经常来了行乞老人,母亲总会挑出一个齐整的大馒头,并吩咐我双手递给老人;如果遇到饭点,也会打满一碗饭端给老人。母亲这种细致入微的教导一直延续到现在,影响到第四代人的身上,真真"润物细无声"啊!

  9.已退休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妇联 彭珮云曾说,一个男人好了,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女人好了,将会改变一个家庭乃至几代人的命运。细细体味,深以为然。母亲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人,但她却能时时替他人着想,处处济别人之急,不是神灵,形似神灵。我工作后离开母亲久了,远了,娘俩的交流只能依赖电话解决。每次通电话,临挂了,母亲总会叮嘱几句:出门在外,不做瞎事,抬头三尺有神明,爷心里清白着呢。

  10.人生在世,心灵总有所附。母亲信佛,行善,心才安然。而我,来自于母亲,受诲于母爱,享恩于母惠。母亲才是我心中永远的佛。

  20170622于海口西秀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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