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作者: 酷讯网络 来源: 贵州城市通 时间: 2016-05-01 22:40 阅读:

  早晨五点多钟的太阳悄悄的、柔柔的、清亮亮的照在了窗棱的角上,使刚刚初秋的病房里多了一抹阳光的斜影。这是座落在长白山脚下、松花江穿城而过 的一座小城中,专门治疗心脑血管病的医院。姜志国躺在410病房53号病床上,微闭着双眼,似乎在静静的思考,又似乎在梦中梦见儿子,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筒子式的病房大约十六七个平米,挨着窗户横放着四张病床,门旁是卫生间,床头紧靠着东面的墙,床头边上每位病人一个白色的床头柜,病人用来放餐具吃食和一 些简单的随身物。床头上方横着一整条20多厘米宽的装饰板,上面镶嵌着照明灯呼叫护士的对讲机等一些专用工具。雪白的墙壁是新刷的,老式的铁管床睡觉一翻 身就吱吱讶讶的唱歌,午夜梦回时分和着病人的叹气声呻吟声,凭空多了几分医院里特有的恐怖。

  这是二零零九年九月二十五日,姜志 国住院第二天。昨天中午老姜在公园门前看下象棋,老姜前年退休后经常到这看下棋消磨时间。往回走时突然右手失去知觉不听使唤,没等走到家,也就是二十多分 钟,整条右胳膊全没有了知觉。老姜在家门前的报亭用左手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姐姐姜志青问明白后,让老姜赶紧回家拿医保卡,大姐马上就到。老姜做了CT确诊 是急性脑梗,发病时间没超过六小时,打了一针很贵的进口药,手又恢复知觉了。大姐退休有几年了,家里没有什么操心事,弟弟平日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多年来 让大姐总有些牵挂。

  姜志国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是1960年的九月三十日,刚上几个月小学二年级的姜志国上课前和同学们闹着玩, 把准备放学收拾卫生用的水桶里的水碰洒了。姜志国学习差一点却是班里的劳动委员,就主动把水桶扶起来。碰巧来代课的是年组长贾老师,贾老师髙度近视戴着瓶 底一样厚的眼镜。水浸湿了讲台前面一大片,贾老师踩出水声才发现有水,水浸湿了贾老师的布鞋,使贾老师大为光火。瘦?一样的贾老师以为是姜志国弄洒的,不 问青红皂白叫姜志国给擦干净。班里没有拖布姜志国拿苕扫把水扫到撮子里倒到教室外,收拾干净了贾老师气还没消,让姜志国到教室外罚站。姜志国虽然觉得冤 枉,但他不是个好争辨的孩子。学校对面就是儿童公园,公园里正在文艺演出,唱歌跳舞喜庆的声音诱惑着姜志国。下课了贾老师看没了姜志国就向班主任老师告了 状,第二节课姜志国依然没有回来上课。那时学校少低年级都是半天班,放学后班主任老师顺道就到姜志国家里告了一状。姜志国的父亲是和铁人王进喜一批的中国 石油工人,从黑龙江到新疆克拉玛依;从山东油田到四川盆地,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在姜志国的印象里父亲的形象是抹糊的,只有在春节时才能见到父 亲髙大的身影、蒲扇一样的大手。父亲母亲领着他和姐姐看电影,还买几块槽子糕或是半斤炉果,那是他和姐姐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由于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领 着他和姐姐寄养在姥姥家,那时大舅已经结婚,母亲领着姐姐和姥姥姥爷一起住,给姜志国在厨房搭了临时铺。六0年能吃一顿大米饭是孩子乞盼的事,那天桌子上 有很多菜还有肉,端起碗大米饭还没吃到嘴,姥爷阴沉着脸从外面回来一把夺下碗连声问到:「不上课去哪了?还学会逃课让老师到家来找家长,别吃饭了。」被撵 下桌的姜志国可怜巴巴的望着最喜欢他的大舅,大舅眼睛溜着姥爷,趁姥爷不注意作了个鬼脸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姜志国知道没有希望了,不情愿地挪动 双脚磨磨蹭蹭的走出了屋。

  饥饿像鹁鸪鸟一样在姜志国的肚子里咕咕直叫,姥姥家左面的小马路出去是部队的大兵院,姜志国和小伙伴经常在那 里玩。榆树结满榆树钱的时节,茂密的枝叶中榆树钱翠绿欲滴,小伙伴们经常爬上七、八米髙处的树上摘榆树钱吃,但现在的季节什么都没有了。姜志国晃悠到天黑 直接回厨房睡觉了。姥姥家住的是小日本子盖的小洋楼,二间房有二个厨房,剩饭剩菜都在大舅房间里面的厨房里,姜志国有点怕说话细声软语的大舅妈,不敢去大 舅的房间吃剩饭,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就拼命的喝凉水。

  那年姥姥家平日里吃饭都是分着吃,不然供应粮就接不到下月了。姜志国住的厨房里冬天里常放着几棵大白菜,有时饿急了姜志国就掰几个白菜帮吃。后来母亲在儿子参加工作了说起往事,淌着眼泪说几次发现儿子搂着白菜帮子睡着了。

  童年的姜志国、童年的母亲;童年的故事、童年的记忆,反复在老姜的脑海里沉浮??????

  二

   姜有没有敲门就闯进了总监的办公室,这在姜有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姜有04年研究生毕业就进了这家lT公司,现在是软件研发小组的组长。研发小组在姜 有的组织协调下完成几个大的项目,效益自是不必说了,姜有在lT业的名气也于日剧增。姜有平日里话语不多,一米八三身高的东北汉子说起话来却像姑娘家一样 腼腆,性格超好的姜有在研发小组里是最让年轻人信服的「大哥大」。

  lT行业过度用脑熬夜加班是公开的秘密,只要接到项目就必须在规定的 时间内完成,这是关系到公司生存的大事,所以在这关键的时候姜有要请假,总监的第一反映就是不批准。何总监四十多岁五短身材,长像有几分酷似「水浒」里的 宋江。何总监自小家境贫寒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的穿,公司背后人送外号「何屌苦」。何总监业务能力强,但工作中不好变通是公司有名的不 开面。现在姜有他们研发的软件正是关键的时候,何总监连姜有请假的原因都没有问就一口回绝了。

  平日里姜有非常尊重何总监,刚参加工作时 何总监给了他不少的帮助。何总监没有注意到今天的姜有和平日的姜有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不理智头脑发热了。何总监「何屌苦」:「我不同意。」刚说完,姜 有用手指着何总监的脑袋说:「不同意我他妈的辞职,工作没了再找,谁要不让我回去看我老爸我就宰了他。」说罢愤怒的姜有迈开两条长腿像两支鼓槌敲打着大鼓 一样「咚、咚、咚」,离开了何总监办公室,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姜有回到办公室用电脑发了封辞职信,提着小皮箱义无反顾的走出了办公室,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浦东机场。

   出租车在车流中穿行,姜有的思绪没有随着车轮的转动快速运转,而是定格在今天早晨。大姑更年期过后人就变得神神叨叨,家里全都让着她,一辈子好强的大姑 全然不觉得。为弟弟忙碌大半天,把弟弟安排好后,老爷们就是大姑夫把大姑劝回了家。大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姜有打电话,拨姜有家电话没拨区号,本地号还真 拨通了,大姑一个劲冲人家发脾气,弄得对方哭笑不得。打手机姜有的手机新换成189段的就是能上网的,原手机号拨打后一直没人接,气得大姑差点把电话摔 了。早晨姑夫不放心打电话让姑娘回去看她妈,姑娘回家这才把电话打给姜有。大姑照顾亲侄和自己孩子一样,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有啊、你爸昨天中风了,总 算抢救过来了。你爸不让告诉你,你快点回来吧,如果你爸有个好歹,你见不到你爸最后一面,大姑可不答应你。」

  接到大姑的电话姜有当时就 懵了,才结婚二年的妻子向日葵见到丈夫脸色都变了,赶紧过来抱住丈夫,娇嫩的手摩挲着丈夫的脸,连声宽慰着丈夫。弄凊楚原因后向日葵表示「十一」不陪父母 去旅游了,马上随姜有回老家:「爸爸他老人家会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回去请最好的医生,要不我们到上海来医治,上海有中国最好 的医学权威。」

  向日葵是上海姑娘,家住上海崇明。当年和姜有同在上海的一座大学,姜有在软件学院向日葵在金融统计学院。相识是因为他们 同是学校「大学生青春音乐团」的成员,姜有的二胡曲「江河水」赚取了多少同学的泪水已经无法统计了,舞蹈演员向日葵却是泪眼婆娑、含情脉脉的打动了姜有那 棵「日夜流淌着孤独的心」。姜有的腼腆,东北汉子直爽的性格;姜有的多才多艺,英俊潇洒的风度,这一切都吸引着娇小的上海姑娘,校园湖畔见证着他们初恋的 浪漫时光。

  向日葵是娇小美丽的姑娘,情窦初开的她就想嫁给一个相貌英俊身材高大能保护她的人。现在如愿以偿嫁给了如意郎君,小俩口如胶似漆如影相随,公公的病也牵动着儿媳妇的心。姜有收拾了简单的随身带的换洗衣物,婉转的让媳妇还是陪岳父母去台湾旅游,不要扫了他们的兴致。

  电话订好了机票,姜有拖着小皮箱到单位请假。

  出租车上姜有的手机一直在响,姜有机械地拿出手机来??了一眼,是何总监的电话,姜有没有迟疑地关掉了手机。

  三

   现在的中国医院都差不太多,大多你来看病就宰你一刀,让你在病痛之上再给你雪上加霜。姜志国是医保那么宰你就更是没商量,住院的第二天上午,大姐姜志青 租了台轮椅推着姜志国又重新做了脑CT,还有常规的脑电图、脑釆超,胸透、验血等等老百姓弄不明白的检查。折腾了一上午回来赶紧找护士打上吊瓶,大姐六十 岁的人了才算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医疗为什么老百姓意见大,因为老百姓看病挨宰过后大多也能琢磨过来;因为不管是国企还是私企的医院都是把医院作为他们增加效益的工具。姜志国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他不知道这里的猫腻,他想的只是老百姓的命贱,生死有命随遇而安。

  姜志国昨天只和姐姐说了一句话:「先不要告诉姜有。」大姐家境不错,养尊处优的脸上白里透红,家里的事情外处顺心,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命运多舛的弟弟。大姐自有大姐的主意,所以今天早晨她通知了大侄。

  大姐多年前身材就有些发福了,坐在病床边上看着神情落寞日渐衰老的弟弟,许多逝去的往事又浮现在姜志青的眼前。

   正值青春年少的姜志国六八年下乡到吉林西部的某县干打垒公社插队,这地方是风沙不断尘土连天,社员每天的工分只有几分钱,劳作一年口粮钱都不够,生存条 件十分恶劣。小队没有知青的集体户住房,知青们都分散到乡亲们家。姜有和另一名男生两名女生分到董寡妇家,董寡妇不到四十岁风韵犹存,有一女儿十五六岁叫 扬柳。董寡妇是扭着扬柳腰每天出工不出力,本来生产队就是靠政府救济活命的,董寡妇娘俩自然也不例外。姜志国当年爱说爱笑拉得一手好二胡,很受乡亲们的喜 爱。但饿肚子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初春夜晚,几个男知青摸进了生产队仓库,这里有黄豆种子、土豆栽子,等待播种的种子,慌乱中知青们 每人拿了些种子,就被民兵堵在了仓库里。别的知青都跑了,五大三粗的姜志国让人逮个正着。生产队要把姜志国送县里当破坏生产的典型,多亏了董寡妇作保才免 了姜志国的处罚。姜志国无以回报,自是拿董寡妇母女当亲人一样,董寡妇母女待姜志国也像一家人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1978年回城无望的姜志国娶了董寡妇 的女儿杨柳,完成了扎根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髙使命。

  八0年姜志国接班回城,成了锻造车间的工人。整天在髙温下和铁丕打交道的 人,有一张黑红的脸膛铁一样的性格。儿子出生了,感叹生活贫穷的姜志国给儿子取名「姜有」,希望儿子这一辈该有的都要有。媳妇杨柳虽然进城成了城里人,但 她的户口还在农村,就是结婚时也只是办了婚礼,没有去豋记,农村人办婚礼才是大伙儿承认的婚姻关系。那年月想给媳妇找到一个工作,在姜有来讲比豋夭还难, 养家糊口的重担落到姜志国的身上。

  九二年杨柳在水果批发市场给人打工有了收入,家里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姜志国也有了奖金,幸福生活的蜜浆挂在了姜志国一家三口的脸上。

   那一年扬柳三十八岁,虽然生长在农村却继承了她妈的优点,身材阿娜长像狐媚,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嘴巧的像八哥一样讨人喜欢。只一年水果批发市场里扬柳 的货是卖的最好的,货主从她摊边过都要尊称一声「水果姐」,「水果姐」现在是水果批发市场的风云人物。「水果姐」感谢她的老板,「水果姐」羡慕从外地来贩 卖水果腰缠万贯的货主。

  九三年九月姜有走进了中学的校门,十三岁的少年已经长到一米七十多的个子了。姜有继承了父母的基因像父亲一样壮壮的高髙的,像母亲一样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学习在班级名列前茅,年轻人的前途一片光明。

   扬柳也没有料到一个山东的大货司机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个小个子司机长像并不出众,说话办事却大大方方,吐口吐沫就是钉。四十多岁的小个子司机自从看到 「水果姐」第一眼以后,只要小个子司机来批发巿场,「水果姐」就有饭局。第一次是请了几个人,第二次就只请「水果姐」一个人了。「水果姐」的礼物从时装到 手表,从戒指到项链,短短几个月扬柳感到了「金钱」给人带来的「快感」。服装提髙了人自我的档次,美食添充了肠胃和精神的需求,「水果姐」义无反顾的跟着 小个子司机走了。「水果姐」的消失成了批发市场人们茶余饭后叹息狐疑的话题。

  姜志国崩溃了,多年来洗衣做饭的家务都是杨柳在操持,突然 间媳妇不知下落,洗衣做饭忙的手忙脚乱还是小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为什么还要走极端呢?开朗乐观的姜志国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了。 上班干活下班伺候儿子洗衣做饭,姜志国的生活单一又枯燥,唯一使他髙兴的就是看着儿子健康的长大。

  十三岁的姜有有他自己的观察判断能 力,看着沉默寡言的父亲一夜间多了许多白发,晚上常常望着窗外静静的发呆,眼睛里裝满了寂寞和无奈。少年的心多了些烦恼,多了些对老爸的心疼;他不知道怎 么安慰老爸,怎么才能让老爸快乐起来,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给老爸一个快乐的晚年。

  四

  龙嘉机场座落在长春巿以东吉 林巿以西,是两巿共用的机场。姜有下了飞机坐上机场开往吉林市的大巴,不到一小时就到了巿区。姜有没有先到家而是先去了医院,医院在江滨大道旁绿树掩映的 山脚下。近年来医院的效益好,新盖的门疹大楼髙大气派。大楼正面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显得讳莫如深,似乎在掩饰着幕墙里面那些见不得人的医疗猫腻,又似乎在 炫耀爆发户财力的雄厚。

  病房里大姑和大姑家的大姐在陪着老爸说话,病房里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病人在打吊瓶,另外两张床上的病人大约是出去活动了,病房里来苏水的味道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医院。

  询问了老爸的病情,看着老爸苍老缺少生气的脸,姜有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姜有硬生生的没让泪水流下来,挤兑出一丝笑脸,遮掩着内心刀割一般的疼痛。

   在姜有的坚持下大姑和大姐离开了病房,送走了大姑娘俩姜有洗了手和脸,感到精神了一些。姜有坐到老爸的床边拿起了老爸的右手,蒲扇般大的手粗糙而又结满 了疤,像一块没有锤打好的铁丕,有些砬手。姜有轻轻的拉动着手关节肘关节,慢慢的按摩着。姜志国看着儿子鼻子眼睛都充满了笑意,精神也好多了。姜志国右手 虽然恢复能活动了,但手指关节还有些发轴,右脚也稍有些不那么灵活。抽空姜有询问了大夫,医院里有康复科,姜有给老爸办了手续,明天开始去康复科作康复。 吃过晚饭姜有在医院租了辆轮椅推着老爸下了楼,江滨大道上人来人往,松花江水缓缓的流淌着;轮椅轻轻的碾过路面,夕阳西下的晚霞中,爷俩勾勒出一幅充满了 浓浓亲情的画面。

  姜有的手机里满是未接电话和信息,何总监电话打不通留言是:「原谅我不了解情况,不要辞职。」HR的信息是:「总经理 希望你不要辞职,有什么困难单位帮你解决。如果需要人护理你父亲,现在单位派人过去。」还有研发小组同事的问候信息,平静了些的姜有给总经理、何总监、 HR发去了道歉信,为自己的不冷静道歉。

  第二天大姑七点多就送饭到了医院,大姑和姜有说好白天她来晚上归姜有。姜有自小就和大姑感情特别好,大姑像亲妈一样,自然没什么异议。

   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姜有拉着小皮箱先回了太原街的家。家里一切如以前一样,姜有的屋里孔老二在挂历上静静的打量着他,写字台上的笔筒台灯还在盼望主人归 来,姜有的床上苫上塑料布,窗台上变型金刚保持着造型。熟悉的家的味道涌入了姜有游子的味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房间,小时候每天半夜老爸都要给他掖被, 髙三老爸起夜时看着他屋里的灯光,都要嘟囔着:「儿子,快睡吧,太晚了。」这屋里有太多的回忆,太多的父爱太多的亲情,就像影集一样记录着岁月,定格着岁 月的永远。

  百货大楼里人流一如继往的多,都说现在的物价涨的快,中国的老百姓手里还真有钱。姜有给父亲买了八百多块钱一条的黑色休闲 裤、一千多块钱的黑色休闲上衣,一双黑色的运动走鞋。又给老父亲买了内衣内裤,一个进口的电动剃须刀,在箱包区买了一个中等大小的旅行箱,把所有的东西都 装进了旅行箱里。姜有在人群中略微想了一下,感觉没落什么东西了,拉着小皮箱直接去了医院。

  下午给父亲换好了衣服,姜有要用轮椅推父亲 去外面透透风,姜志国说什么也不干,无奈姜有搀扶着老父亲坐电梯下了楼。大姑在病房拿了一个凳子,出了住院部的门,找了个树下荫凉的地方让姜志国坐下,姜 有和大姑陪伴着父亲说着闲话。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北方的九月天气温和,往山上望去红的绿的紫的,各种颜色的枝叶妆扮着初秋,令人感叹长 白山母亲山的神奇。

  姜有和父亲回病房后小护士来找他,在护士站护士通知他再交二千块钱的费用,姜有询问怎么这么多,护士告诉他药房在电 脑里确认病人交费了才能领到药,年轻的小护士看到帅哥耐心出奇的好。各值班的护士们都知道410病房家属有一帅哥是上海外企的,护士们有事无事的总要往 410跑几趟。姜有和护士们混的关系很融洽,换病人才能换的被单床单,弄脏一点姜有就可以换,护士打开库房让姜有自己拿并借机要了姜有的手机号。「十、 一」期间只有值班医生和当班护士,能出院的病人都出院了,住院部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每天姜有给父亲按摩搀扶父亲到外面透透气,姜志国自从儿子回来后精神 上好多了,寡言少语的打铁汉子和儿子在一起话也挺多。

  十月八日住了十五天院的姜志国出院了。

  五

  姜 有和大姑说了他要把老爸接去上海,别看大姑上了年龄,大事还是不糊涂的。大姑灰谐地说:「怪不得给你爸买皮箱呢,你小子早就想好了。你爸一辈子不容易,跟 你走大姑就放心了,有事给大姑打电话。」姜有在老爸出院的时候和主治医请教了脑梗的问题,主治医十分喜欢姜有,她就姜有的疑惑作了解答:「你父亲有两处血 管狭窄,脑供血受到限制;你父亲的血压稍有些偏高,血流慢对脑供氧也是有影响的。回去后饮食上要少油少盐,适度运动,加上药物辅助,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应该 还是有希望的。但要注意少让老人生气,古人不是说气大伤身嘛,现在也是一样。??????」姜有在医院临走时买了几十块钱的巧克力送给了医生和护士,以表 答他们对父亲的救治。

  姜志国并非人们想像的,打铁的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儿女的问题上,老姜应该说「拎得清」。〇八年儿子结婚 时,儿子百般的哀求,要他和儿子一起生活。老姜常看电视,对现在年轻人的婚姻生活也有一定的了解,老姜知道中国现在的两代人从社会变革中衍生的世界观价值 观都不一样,社会进步了两代人的代沟是不可避免的,为了不给儿子添麻烦,加上故土难离,老姜拒绝了儿子。

  现在老姜知道不跟儿子去,表面性格温顺的儿子就敢辞职回家来。人们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儿子是什么样的人,老姜还是心里有数的。

   老姜出院儿子陪着先去洗浴中心洗澡。浴池有些滑,姜有小心的搀扶着老爸,给老爸洗头搓背。洗浴过的老姜焕然一新,哪里还有生病的状态。一身休闲装的大个 老头好似串了一趟亲戚才回来,略显疲惫精神不错,看来儿子在身边才是父亲治病的最好良药。回到家大姑饭做好了:炖胖头鱼、红烧排骨、西红柿炒大辣椒、大白 菜拌粉丝,酸辣汤,大姑还给爷俩买了二瓶啤酒。老姜打了一辈子铁每天好喝口白酒,看到桌子上香气扑鼻的菜眼睛就盯着柜上面的白酒瓶子,大姑嗔怪的看着弟弟 馋酒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许喝,喝犯病就没人管你了。」姜有看老爸像小孩样的神态,忍不住乐了从屋角拿岀了一瓶「大吉林」酒,说:「老爸医生说了白酒可以 喝,但一天只能喝一两,还要喝点好酒。每天不能超量啊。老爸,喝多了儿子可不答应啊。」大姑和姜有看着这个大个老头吃着喝着香甜的样子,心里酸酸的甜甜的 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老姜退休有二年了,人们平日里说起话来都说想马上退下来,真到了那一天,没有人愿意回家的。退休后的姜志国突然间没有了生活规律,不用按时上下班,也没有领导整天吆喝了;毎天说话的人少了,管你的人也没有了,老姜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老姜不想跟儿子去,老姜退休有二千多块钱退休金,这在东北的城市退休中是相当不错的。老姜自认为身体不错能吃能喝,自己有房老邻居关系都不错,就不要去 给儿子添乱了。还有一个无法启齿的原因就是儿子结婚的婚房是儿媳娘家陪送的,老姜住的不仗义。老姜虽然没有文化但老姜是个爷们,东北爷们把脸面还是看得挺 重的。现在老姜知道如果不跟儿子去,骨子里和自己一样脾气的儿子是不能善罢甘休的,儿子如果不快乐老姜的快乐从哪里来。老姜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衝量 着去与不去的利弊。

  自从老婆跟人跑了以后,老姜的心就跟长白山上的山泉水一样「拨凉拔凉」的,唯一支撑他生活有奔头的就是儿子一天天长大。儿子就像春天里的小花儿,有点阳光就灿烂。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粗茶淡饭养大的孩子考进了大上海的大学,老姜也感到腰杆挺直了许多。

   老姜自从老婆跟人跑了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抡起大锤来虎虎生风的汉子,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都说老姜中风得脑梗,儿子上大学后,老姜吃饭就不像儿子 在家那样上心了。如果有剩饭老姜就是鸡蛋炒饭,对付一口菜喝酒。如果没有剩饭剩菜老姜就是鸡蛋炒西红柿喝酒,煮面条拌酱,喝酒剩的鸡蛋西红柿汤拌到面条 里,老姜吃的有滋有味。老姜自己不知道东北人口重盐超标,一个人吃饭油超标,菜盘子底下的剩汤拌的面条吃到肚子里,时间长了血脂能不髙吗?

  六

  卧铺车厢明亮宽敞,每人一个铺位不像硬座车厢人或多或少,由客流的多少来确定。卧铺车已经不再是多年前「贵族」的专利,很多农民工也都坐上了卧铺。

   老姜多年来没有旅游过,在单位从来没有出过差。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被单位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随单位去附近的城市、水库游玩过。年轻时的老姜没有什么旅 行的概念,能吃饱饭最好有点肉就是中国人最大的希望。现在吃喝不愁了,老姜自我感觉「老么咔呲眼」的,精神头明显不行了,能走出去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还 讲什么老了老了要追忆逝去的青春,说白了都是有钱有闲烧的。

  窗外远山近岱,色彩艳丽鸟鸣花红。铁路自从换上无缝长轨后,接头的咔咔声基本上没有了,人坐在列车上更感到舒服惬意。

  老姜爷俩买的都是下铺,从吉林赶到长春中午十一点多的直达上海的直快。姜有在外多年还不忘老爸愿意吃干豆腐卷黄瓜大葱大酱,还买了酱牛肉、铁听啤酒、二两装小瓶的北京二锅头;方便面、呛面馒头、榨菜,稀的干的基本上够爷俩三十小时吃的。

   换过票后车厢里大多数人开始吃午饭,拿着方便面接茶炉热水泡面的人络绎不绝。姜有在茶桌上铺上报纸摆上了准备的饭菜,给老爸拧开了小瓶北京二锅头,爷俩 准备的干豆腐卷黄瓜大葱大酱,吸引了附近旅客的目光。看到姜有把袋酱抹到干豆腐上放上黄瓜条大葱酱牛肉递到父亲的手上,旅客羡慕的目光在老姜和儿子的脸上 流连。

  也许人们感到奇怪,年富力強的老姜甘愿独守空房?老婆跟人跑的那一年老姜四十一岁,正是虎狼之年,有不少人给老姜介绍。老姜怕再 娶儿子受委屈,咬牙没有答应。光阴荏苒转眼儿子上了大学,老姜想找老伴的念头又蹦了出来。同事给介绍一个,食品厂女工叫赵月芬,离异,孩子归男方,也曾经 当过知青,比老姜小几岁。人长得干干净净,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泼辣能干,双方都挺满意。赵月芬有时间就来帮助老姜收拾家务做点饭,两人面对面的吃着饭说着 话,温馨惬意的场景老姜很是留恋,每周六日老姜起早去菜场买回些鱼肉等赵月芬来。

  其实说来赵月芬也是苦命之人,家庭成分不好在农村呆了 十多年,知青大返城回来后在食品厂当临时工,多年后才转正。年龄大些忙着嫁人嫁给了「三杆子压不出个屁来」,在肉联厂洗大肠的管军。月芬是急性子干什么事 都风风火火,管军却是孩子掉井里都不着急的主,做什么事都慢腾腾的「磨蹭」,女儿管妩出生后管军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给孩子喂奶洗尿布一「磨蹭」就是大 半天,两人能不吵架吗?女儿三岁时月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赵月芬净身出户回到了哥哥家。现在侄子要结婚,只得考虑再嫁或租房了,碰到老姜月芬打心里感到满 意。

  转眼两人认识半年了,老姜打电话征求儿子的意见,姜有一连声的愿意,说的老姜心里暖暖的。赵月芬离婚后经常去托儿所学校去 看女儿,特别是管军再娶又生了个儿子,赵月芬生怕女儿受委屈,常偷着给女儿兜里塞点零花钱。如今女儿已经上髙一了,学习不是很好但好攀比,张嘴闭嘴「学的 好不如嫁的好」,发誓以后嫁人一定嫁大款。赵月芬和女儿说了老姜的情况,管妩就两句话他有没有房有没有钱,第二句是我找她谈谈,能不能给我赞助点。

   老姜正在上班有人告诉他厂子大门口有人找,老姜穿着工作服就出去了,到大门口看没有认识人,就嘟囔着往回走。只听脆生生的一声:「是姜叔叔吧?」老姜转 过身,大门口站着一个俏皮的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本来一挺好看的姑娘,脸上抹得粉脂太厚,像豆腐掉进了灰堆,没了本来的模样。小姑娘看着老姜疑惑的目 光,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道:「我是赵月芬的女儿,我叫管妩。听说您要和我妈结婚了,我有些话想和您说,您看有时间吗?」老姜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 道:「是你妈让你来的吗?」管妩说:「不是,是我找姜叔叔有话说。」老姜出了大门,找了个荫凉地方等待管妩开口。

  管妩虽然年龄不大却比同龄人多了几分阅历,她并不在乎老姜头适不适合她妈,而是看这老头上不上道,在她零花钱不少的前题下还能不能在老头身上榨点油水。

   管妩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姜叔叔我知道你爱我妈,但我妈就我一个孩子也爱我,我也就有点小小的要求,其实说白了就是小事,姜叔。您说姜叔我缺爹 少妈的容易吗,您和我妈在我大学毕业前每年给我二万元您看行吗?如果一次性付的话咱俩可以打八折。我谢谢您了姜叔,我和我妈一辈子都记着您的好处。」

  老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车间的,中午饭也没吃,好在活不多,工友们有活也没叫他。

   周六赵月芬来到老姜家,月芬一看家里造的「皮片儿」的,肯定老姜碰到什么事了。月芬本就是急脾气眼里不揉沙子,老姜无奈只有和盘托出,老姜说清楚后,赵 月芬无言以对。老姜说:「其实孩子提这点要求不过份,但你知道我儿子在上大学,我没有能力再供你女儿了,咱俩互相原谅吧。」赵月芬是有口难辨,悻悻的离开 了老姜家。后来传说赵月芬投了松花湖;也有人说看到赵月芬在长白山的庙里清灯古佛、晨钟暮鼓出家为尼。

  七

  列车在东北 田野的大豆髙梁中穿行,驶过燕赵大地,列车穿越齐鲁的苹果林大枣岭,裹夹着黄河的晨雾,一路向西;长江的浪花儿温柔地洗去了远方列车的疲惫,使它又轻快地 行驶在江南山色濛濛中。姜志国初到江南,江南水乡的烟波浩渺和北方自是不同,让老姜感到新奇,有一种想见识的冲动。

  向日葵结婚二年来和 公公只见过几次面,交流的也不多,现在公公要和自己同住,无奈多于兴奋。向日葵经常听姜有讲他和父亲相孺以沬的往事,有父亲的无私付出,才有他健康的成 长。向日葵知道公公在姜有心里的重量,她是农民的孩子,知道既然嫁给了姜有,就要像亲爹一样待公公。但也有一丝丝无奈,现在的年青媳妇谁愿意和公婆住一起 呢?忐忑不安的向日葵在火车站想了许多,大约晩上五点半钟向日葵接到了姜有和他的父亲。

  姜有的家在浦东金桥附近的翠竹山庄,从火车站地 铁坐四号线浦东大道转六号线,金桥下地铁后走十分钟就到了。翠竹山庄是商品房十一层的小髙层,姜有住七楼两室九十多米。但说起来房主是向日葵,是向日葵娘 家送的陪嫁。买房时舅舅和购楼处打好招呼随便挑,向日葵相信七上八下的传言选了七楼。

  平日里都是姜有家务做的多一点,今天向日葵买好了菜,准备好了才去接的公公。到家后向日葵麻利的给公公沏上了龙井茶,然后到厨房去做饭。老姜儿子结婚时来过,那时人多闹腾现在觉得大厅还真大,雪白的墙壁簌新的地板,屋里到处扬溢着儿子新婚的喜气。

  翠竹山庄的树木很多以竹子为最多,老姜第一次见到一墩子毛竹长在一起,像花儿一样四面散去真漂亮;碗口粗的竹子翠绿挺拔排列成行,原始森林一样雄伟壮观。小区的花圃树木休闲广场公园一样,砖红色的小髙层楼错落有致,姜志国像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眼神不够用了。

   出了小区不到百米就是菜场,菜场里疏菜品种众多,比如小青菜东北叫油菜,只有七八厘米长翠绿鲜嫩;鸡毛菜、马兰头、干豆苗,都是老姜没见过东北没有的 菜。老姜买点猪前槽炒菜用,又买了黄瓜西红柿,牛心菜,花皮豆角(真是髙价四元钱一斤)。老姜又问了问干豆腐六元一斤,老姜权衡一下没舍得。鱼禽蛋区老姜 又逛了一圈点点货,踢踢踏踏的大个子老姜乘电梯回家了。

  中午老姜把昨晚的剩菜热了热,下了些挂面,找出了儿子给买的酒,倒了二两多喝了起来。吃过饭老姜感到有些疲惫,收拾过后睡了一觉,还真有点累了,这一觉睡了二个多小时。

  下午五点钟老姜开始做饭,电饭锅做大米饭。肉炖豆角土豆、拍黄瓜、西红柿炒牛心菜、小炒肉,还找出了紫菜做了一个紫菜蛋花汤。不到七点钟小俩口回来了。看到儿子媳妇回来了也就十多分钟,热了肉炖豆角土豆、西红柿炒牛心菜,现炒了个小炒肉就开饭了。

   现在的许多年轻人在饮食上都讲究少油少盐,特别像上海的白领,他们更注重饮食健康。老姜多年来一人生活习惯了,油盐的摄入量都超标,今天的炖豆角小炒肉 里都油汪汪的,而且肉炖豆角土豆老姜放了二遍盐。向日葵吃了一口豆角,花皮豆角软烂糯香,肉炖的豆角香味直侵心脾。还没等豆角在嘴里细细咀嚼,盐味通过豆 角汁随着味觉进入到向日葵的喉咙里。向日葵条件反射般的把豆角吐到饭桌上,瞬间向日葵胀红了脸懦懦的说:「对不起,有点咸了。」姜有飞快的夹了一口豆角塞 到嘴里,嚼了二下强咽了下去,对老姜说:「爸是有点咸了,没事我去处理一下。」说罢姜有端起豆角碗去了厨房。用开水洗过的豆角咸味淡了,豆角的香味也没有 了。

  老姜不会想到他的老漂生活,给儿子、儿媳妇、亲家,给自己都带来了烦恼。

  八

  儿子媳妇不在家吃早饭,老姜上了年龄早上睡不着,每天早上到公园逛到儿子媳妇上班走了再回家。

   接连两天老姜有点闹心,做菜不是咸了就是没放盐。儿媳向日葵尴尬的看着姜有,单凤眼里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不易查觉的埋怨。姜有没放盐的回锅放盐,太咸 的热水涮,结果三个人都失去了吃饭的兴趣。这天中午老姜心里不痛快,多喝了几杯,吃过饭老姜有些口渴就烧水准备沏茶。中午时分每天叽叽喳喳的鸟儿似乎也在 休息,小区里一片静谧。百无聊乱的老姜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就躺在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一觉醒来二个小时过去了。老姜感到口渴的历害,就拿杯子到厨房去倒 水,到厨房一看煤气上火还开着水壶已经烧漏了。

  有一种老年人才得的病,外国人叫「阿尔次海默症」,中国人习惯叫「老年痴呆症」,还有人 提议不要刺激病人建议叫「脑细胞减少症」。不论直来直去的叫法还是充满人文关怀的叫法,都改变不了这种病症的实质:「遗忘」。老姜自己不知道他现在就是 「老年痴呆症」的初期,比如今天老姜去菜场买菜,要买姜、大葱,结果晚上做饭时才发现姜葱都没买。昨天老姜买了一条大黄鱼二十九元钱,老姜给了五十元,找 给他二十一元钱,老姜非得说少找他十元钱,弄得卖鱼的哭笑不得。儿子告诉老姜到小区外的超市买一大袋洗衣粉,老姜在超市转了一大圈买了瓶酱油就回来了。

   向日葵是银行信贷部的职员,基本上没有加班。向日葵虽然在农村出生,但老妈是知青,在知青大返城时假离婚带着向日葵回城了。所以说向日葵就是城里姑娘, 自小娇惯爱耍一些小性子。向日葵和姜有感情特好,向日葵的「小作」拿捏的很有分寸,小俩口处的如胶似漆。向日葵虽然心里反感公公的到来,但「爱屋及屋」, 面上还是对公公恭恭敬敬的,为了讨公公的开心,给公公买了一身相当不错的西服,一双几百元的皮鞋。这二天姜有又开始加班了,每天都要晚上九十点钟才能回 来。

  这一周向日葵有点心力交瘁了,几乎毎天晚上咸了淡了都吃不好饭。公公本是话少,和向日葵也没有多少交流。公公洗衣服也不管颜色深 浅,一古脑的塞进洗衣机里。最难办的是向日葵不知该如何说是好,既怕公公生气更怕姜有生气,看来公爹和自己的爹永远不可能一样。不好说不能说顾忌地说,有 些事憋在心里就会郁积,向日葵多日的郁积爆发了。今天下班向日葵看到水壶烧坏了,委屈的眼泪像小溪水汩汩地流了下来。这个水壶是十几年前老爸被农场评为先 进的奖品,当时老爸捧着水壶看着水壶上大红的奖字自豪地说:「这个水壶留给小葵作陪嫁,让孩子知道她爸当年也曾是先进。」多年后向日葵明白作为农民的她老 爸,当年的玩笑话里包念着多少辛酸。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水壶,这是向日葵和老爸感情的见证。娇小玲珑的向日葵失去了理智,近日来压抑的怒气暴发了,成了势不 可挡的洪水,一路过后没了本来的模样。向日葵:「水壶,我的水壶,你为什么烧坏我的水壶?这是我爸给我的嫁妆,你凭什么给烧坏了?不少你吃不少你喝,你就 好好享福得了,为什么把我们的生活搞的一团糟。」向日葵站在厨房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发着脾气。老姜站在客厅里看着儿媳妇连珠炮式的声讨,不由得涨红 了脸。老姜本是个爱说爱笑性格开朗的人,自从老婆跟人跑了以后,老姜总有些自卑,人也变得寡言少语成了「闷葫芦」。老姜人有点倔生性要强,工作多年来从没 单独被批评过。现在老姜几次强压怒火都想发作:「不就是个水壶吗,真那么重要放起来不就完了吗,只要使用早晚是要坏的,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还是多余我老 头子。」老姜瞬间想到儿子,心又软了下来说:「对不起!是我睡觉忘了还烧着水呢,对不起!烧坏了你的水壶。」向日葵一时竟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用手抹了一 下眼泪「哼」了一声回屋了。向日葵哼的这声可能是下意思给自己找的台阶,有点小作的意思;或者是女孩子的示威,再一次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在老姜头听来就是 一种轻蔑一种讨厌一种瞧不起,老姜感到脸上挂不住了,转身回屋把自己的东西塞到箱子里,临走时给儿子留了个条:「有儿:江南虽好,还是留恋老窝,我回去 了,到家给你电话。父即日」

  九

  姜有晚上八点多还在加班,办公室里偶尔只有电脑的敲键声。手机彩玲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 外响亮儿:「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姜有拿起手机传来了向日葵的哭泣声:「我惹祸了,爸走了。好像、好像回老家 了,皮箱都拿走了。」姜有什么也没说放下手机,和同事交待几句后直奔火车站。

  姜有太忙了,忙的都没空陪老爸在上海到处逛逛,老爸最近总 是丢三落四的,姜有准备有时间陪老爸去医院看看。老爸做饭咸了淡了的姜有没法说,媳妇不满意姜有看到了,姜有简单的认为磨合磨合就好了,毕竟那是自己的父 亲向日葵的公公,自家人互相谦让点能有多大矛盾。对于父亲姜有还是了解的,如果不是因为特殊的事绝不能不和自己说一声就走。姜有心里有一团火,这团火加快 了他寻找父亲的脚步。这时向日葵的电话不合适宜的打了过来,姜有瞥了一眼号码按了拒接键。

  向日葵听到门响也没在意,公公走了半个多小时 了还没回来。向日葵不敢再耍小脾气了,公公屋里的门开着,向日葵一看皮箱没有了,桌子上留了张字条,看过后向日葵知道她惹祸了。向日葵现在是热锅上的蚂 蚁,在屋里坐卧不安。再给姜有打电话姜有不接了,向日葵真的害怕了,赶紧换上衣服去找公公。

  午夜向日葵身心疲惫的回到了家,给姜有打了 无数的电话,总是不接听。向日葵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没有食欲,躺在床上瞪大双眼怎么也睡不着。向日葵不知道姜有找没找到公公,不知道找到公公后老爷子怎么和 姜有说。这天夜里向日葵终于体验到什么是「度日如年」了,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姜有在火车站售票大厅找到了老爸,姜志国已经买好了第二天 中午的火车票,见到儿子老姜简单的讲了烧坏水壶的经过,说在这住不习惯净添麻烦,还是回去的好。姜有什么也没说领着老爸去了附近的宾馆,姜有安排好住宿出 去买了些吃食,看着老爸吃饱后,姜有调好热水帮老爸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服伺老爸睡下。姜有和衣躺在床上一直没有合眼,在软件世界里姜有轻车熟路是业内的骄 娇者,做梦也想不到在老父亲的问题上让自己如此难堪。老爸给自己抚养大,自己为什么不能给老爸养老呢?带着疑问姜有终于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向日葵离单位走着用不了十分钟,平时不到八点不起床,昨晚没睡好觉却早早起来买了早点,没有化妆的向日葵显得有些憔悴,默默地企盼着姜有和公公突然出 现。向日葵参加工作后信贷部的同事大多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子女,女同事经常交流怎么限制丈夫给公婆钱,怎样对公婆表面恭敬而不让他们参与到你的生活里来,向 日葵受其影响潜移默化的变得有些飘飘然了。

  七点多听到门响,向日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匆忙的姜有回来了,没待向日葵发问姜有惜字如金 地说:「我爸今天回去,我陪他回去。」姜有往皮箱里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要走,向日葵一把抱住姜有泣不成声地说:「有,我错了。都怨我胡说八道,惹爸生气 了。有,你原谅我。我去给爸赔罪,请他老人家回来。」姜有淡淡的说:「晚了,我爸不会回来了。我得走了,来一趟上海我陪他逛逛城皇庙看看外滩。」姜有说的 有些凄凉有些无奈,向日葵听来好似一种埋怨一种距离。姜有掰开向日葵抱着他的手,义无反顾的拉着皮箱走了。啪的一声门关上了,向日葵眼泪似珍珠滚落玉盘, 一串串一串串。向日葵感到无助,她不能失去姜有,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也不能失去姜有。现在快八点钟了只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向日葵拨通了崇明她家的电话, 关键的时候能帮她的只有父母了。

  向日葵昨晚就没有吃饭,看着桌子上的早点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以前都是姜有把早点买回来,把向日葵的早点 装好放到塑料袋里自己先吃,然后召唤向日葵起床,看到向日葵懒懒的披散着头发,睡眼惺忪的去了卫生间,姜有假意嗔怪的瞩咐着去坐地铁上班了。向日葵刷牙的 水是温的、牙膏挤到了牙刷上。洗漱后开始化妆,化好妆换上上班的衣服拿着早点,亭亭娜娜的上班去了。周末休息向日葵经常缠着姜有拉上一段二胡:「二泉映 月」、「万马奔腾」、「江河水」等曲子都百听不厌。二胡一响是向日葵最安静的时候,姜有的左手在二胡的二根弦上上下移动,有时深情地按摩着琴弦;右手拉动 着琴弓,动听的曲调或欢快或忧伤,像山泉水缓缓的流淌有时似疾风暴雨在山涧肆虐。向日葵望着柜子上的二胡琴盒,挺长时间没有听到二胡声了,二胡孤独的躺在 琴盒里,琴盒上面挂满了肉眼难以看到的灰尘,无声地诉说着对主人的哀怨。

  十

  向阳光郑耕贤夫妇俩开车直奔火车站,现在崇明的农场富裕有车的农民很多。向阳光所在的农场疏菜大棚排列成趟成行,每天都有新鲜疏菜上巿。勤劳的农民今非昔比,有新房有车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很多人都在宝山浦东给孩子买了房。

  站在外滩看着上海的电视塔、金融大厦等一些地标建筑;看着宽阔的黄浦江,大上海的雄伟壮观尽收眼底。姜志国有点累了,坐在长椅子上略为喘口气。看到黄浦江水联想到他最喜欢的二胡曲「江河水」,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觉有些黯然。

   城皇庙九曲回廊游人如炽,水里的金鱼绚丽多彩蔚为大观,看来不光人是群居动物。城皇庙里的古?筑商铺基本上都是一个摸样,转得老姜头昏眼花。姜有关切的 问老爸用不用买点上海的土特产送人,老姜神情落寞的说:「人退休了,有些人知道后见面连招呼都不和你打。就给你大姑买点东西吧。」城皇庙的小笼包历来都得 排队,给大姑家买好东西后,姜有把老爸领到小笼包子那,给老爸安排好座位姜有去排队。姜有耐心的告诉老爸小笼包怎么咬小口怎么喝汤。二十元一屉的包子老姜 吃的有滋有味,为了供儿子上大学从来没买过瓶装酒喝的老姜,知道小笼包价钱还会吃吗?

  火车站南广场向日葵见到了爸妈,郑耕贤简单的问明 白了车次时间,让向阳光去堵北候车室入口,自己和女儿堵南候车室入口。自己先去候车室里看看他们爷俩能不能先进去了,告诉老向:「我不信他们爷俩能飞了, 电话联系。」南侯车室外面入口是铁栏杆过道进站,想从这里过去不被看到是不可能的。五十四岁的郑耕贤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着实有些心疼,小葵和姜有的感情她 是知道的,听说姜有的父亲来她还特地告诉女儿:「尊重公公,就是尊重姜有。可以和姜有「作」,绝不能让公公挑礼。」果不然不幸被言中了,小葵是在溺爱中长 大的,特别是外婆和舅舅,把郑耕贤在农场受的罪都加倍偿还到她的身上。天下哪个当妈的不为子女操心呢?郑耕贤明白有时是需要给孩子点教训的。郑耕贤是一个 自信的上海女人,她相信一定能让姜有爷俩都留下。

  一九七三年十八岁的郑耕年走后门插队来到农场,农场里她的前面有老知青,她成分有点髙 属于「可教育好子女」。她知道「有成分论和不唯成分论」,于是她在农场里积极要求自己,脏活累活和男社员一样干,「磨两手老茧,滚一身泥巴。」转眼八0年 了,回城无望的郑耕贤自己决定:「彻底改变成分嫁给贪下中农。」嫁给「三代」贫农知青队的「政治队长」向阳光。向阳光就是个一般的农民,长像一般个子中等 为人老实的年轻人,大家彼此都熟悉所以也不觉得意外,她又不是第一个嫁给当地农民的知青。她什么都准备好了,结婚的前三天她通知了母亲和弟弟。八二年农场 知青离婚就可以回城,为了改变女儿的命运郑耕贤决定假离婚,农场人都劝向阳光:放飞的鸟儿还能回来吗?让郑耕贤感动的是向阳光说:「只要她们娘俩好,我怎 么都无所谓。」临回城的前一晩郑耕贤抱着讶讶学语的女儿,向阳光抱着她们娘俩偎依在一起。郑耕贤哽咽地说:「老向我们仨个人永远是一家人,什么也拆不散我 们。」郑耕贤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维护家庭和睦在她看来是很大的事情。

  向日葵依偎在最外侧的铁栅栏,眼睛看着三三二二进候车室的旅客。此 时的向日葵像怀揣了一只小兔子,东一下西一下的乱撞,撞的心肝肺生疼。向日葵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男人是有底线的,姜有腼腆从不与人大声争辬,对向日葵更是 俯首甘为孺子牛,结婚时基本上都是按照向日葵的意愿办的。只是婚房是娘家陪送的,当年妈妈抱着她从农场回到姥姥家,舅舅还在上大学,多年后舅舅是银监会的 官员自己有房子,姥姥的房子就给了她们娘俩,向日葵毕业后借舅舅的光进了银行,舅舅做主卖了老宅子在向日葵单位附近买了这套房。当时房主名只写了向日葵一 人,妈妈的意思是:「老的不能跟你们一辈子,我和你爸我们有房子,但一定要记住房本上不能加任何人的名。」向日葵本就是性情中的姑娘,见到姜有真心实意的 待自己,如胶似漆中的小姑娘就提出房证上加上姜有的名字。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姜有当时就撂下脸子,说话也不受听了:「你当我是小白脸呀,吃软饭的。我告 诉你十年后我也买得起房子,我是绝不会同意加名的。」瞬间向日葵有点懵,传说中的男子汉就是这样的吗?向日葵是不会找到答案的,因为姜有就是一个自尊心特 别强的大男孩,而自尊心强的人有时自卑感也特别强,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单一的定位一般来讲是不合适的。

  十一

  姜有 买了爷俩车上吃的东西,爷俩拉着皮箱手里拎着塑料兜来到车站。姜有年轻人眼尖看到了丈母娘和向日葵,再想回避来不及了,硬着头皮过来打招呼。郑耕贤冲姜有 摆了下手算是回应了,竟直向姜志国走去:「哎哟,这不是亲家吗,怎么来了也不到我那去呀?亲家身体看来还挺好的,这是要上哪去呀?」如果在上海的大马路上 估计他们谁也不敢认了,他们在二年前儿女的婚礼上有过接触,人不经常来往有时见面真就剩下客气了。姜志国心里郁闷昨晚也没睡好,上年龄的人不像年轻人一样 扛事,有点事翻来覆去的琢磨,混杂着亲情的事情是最难决断的。

  姜志国一看这阵式走是肯定走不了了,只好看着姜有苦笑。姜有看看老爸再看 看丈母娘,也只有苦笑。向日葵看准机会拉住姜志国眼汨汪汪的说:「爸原谅我,是我太任性,我不尊重您了,我错了。跟我回家吧!」向日葵的道歉是真诚的,因 为她怕老爷子的事影响到他们的感情。结婚前她妈也告诫过她:「小俩口打打闹闹都没关系,但不能说伤人的话,也不能闹点小矛盾就把离婚挂嘴边。什么都有个限 度,什么都有底线。」看来过来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个别的年轻人在对待老人的问题上有些任性,殊不知人都是自私的,你对他的父母怎么样,关键的时候他也会 对你的父母怎么样。

  向阳光两口子为了缓和小俩口的矛盾,把姜志国接到崇明去了。向阳光郑耕贤住在花木镇柳桃村,自己盖的小二楼二百多米,还有小院,院里四周种的柳桃,有一块小菜园种的时令疏菜。向阳光两口子承包了农场的两个疏菜大棚,收入相当不错。

   姜志国每天和亲家去大棚干活,别看人老了力气差了,有病以后胳膊腿也不那么灵活了,只要闻着大棚里疏菜的味道老姜心里髙兴。唯一不好的就是老姜的记忆力 越来越差,那天没酒了老向在大棚给老姜二十块钱,让老姜回去时顺道买二瓶酒,老向拿着一堆东西回到家,老姜已经擦洗过身子了。放上桌子老向问老姜酒呢?老 姜还纳闷:「没酒怎么不去买?」郑耕贤拉长了音哎了一声:「哎,这可怎么办,真是人老了就糊涂,明明告诉去买酒,转了一圈就忘了。」好在小卖店??远,郑 耕贤赶紧去买。

  十一月十一日是光棍节,这天也是老鳏夫姜志国五十七岁的生日。多年来老姜早忘了自己的生日,儿子上大学后年年在老爸生日时寄张贺卡。姜志国看到贺卡感觉很欣慰,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贺卡,嘴角带着笑嗔道:「小兔崽子长大了,知道关心老爸了。」

   姜有向日葵不到十点钟就赶到柳桃村,俩人拿着大包小包还抱着个一尺多髙的大蛋糕,累得直喘粗气。依着姜有的想法就是陪老爸乐呵呵的过一天,再给老爷子买 点简单的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就行了。姜有说:「老爸不在乎吃的东西,也不在乎穿的,只要人多热闹老爸肯定髙兴。」向日葵不能提姜有的爸爸,只要提起姜有的父 亲向日葵的泪水就止不住了。那天姜有不走了,小两口回到家,向日葵哭到姜有抱着她原谅她了,她才抽涕着慢慢的不哭了。当晩小俩口亲热着温存了大半宿,和好 如初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女人总有些小心眼,向日葵总怕姜有为此事和她产生隔阂,上班时常常没来由的发呆,后悔当时的冲动,怕姜有心里结下疙瘩,影响两人的 感情。现在公公要过生日,哪能随便呢?向日葵给父母打了电话安排布置一番,郑耕贤只要女儿髙兴就行不差钱。现在的中国不论是城市农村只要不差钱,什么事都 好办。向日葵费尽心思给公公买了一个二十四K金的属像挂坠,用红绳穿上保佑公公健康长寿。请教了姜有,东北菜里什么菜是公公愿意吃的,最后向日葵决定让做 鲶鱼炖茄子、排骨炖豆角、小鸡炖蘑菇、熘肝尖,尖椒干豆腐、松花蛋拌豆腐。小鸡娘家有,排骨鲶魚是早上现买的,真蘑宽粉是网上买的,花皮豆角是在五洲批发 市场买到的,确实费了向日葵一番心血,看到姜有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向日葵感到付出的辛苦值了。

  向阳光请了分场场长、分场支部书记, 在院子里墙上贴上个大红的寿字,大桌子摆放到院子中央,十二点准时开饭。先请寿星许愿唱生日歌,众人送上礼物,连领导都有礼物。老姜高兴得泪花在眼眶里直 打转,再三鞠躬表示感谢。吃过蛋糕开始上菜,先上的都是东北菜,「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姜自己也不记得有几年没吃过这道菜了,排骨炖豆角、小鸡炖蘑 菇,儿子放假回家还做过,平日里自己是一个人,是不会做的。除了东北菜还有上海的红烧肉、清蒸鱼等有荤有素满满一大桌子。寿星讲话众人祝寿,闹哄了一阵 子,变成边吃边聊。老姜吃着正宗的东北菜,问姜有谁做的菜,在哪买的真蘑?姜有告诉老爸都是向日葵张罗的,蘑菇宽粉是向日葵在东北的网站上买的,花皮豆角 是向日葵打车去批发巿场买的。老姜摸出了儿媳妇刚给戴上的黄金挂坠,泪水涌出了眼眶,喏喏地真诚地对向日葵说:「孩子,谢谢你们。谢谢!」

  十二

   姜志国姜老爷子失踪了。生曰过后的几天里,老姜还沉浸在过生日的幸福当中。一个北方老年旅游团路过这里,停车休息的空档里,几位老人进村参观碰到老姜, 老姜就成了他们的临时向导。村里家家户户盖的都是一样的小楼,自家的小院,房前是水泥路,村里房前屋后村路两旁到处都是柳桃,柳桃十分类似沙漠中的红柳, 生命力极强。柳桃不是一个树干,而是同根生长着许多枝干,髙的长到四、五米髙枝繁叶茂,每年五月底六月初红的白的花蕾竟相开放,整个村子就像花的海洋令人 驻足观望。在村子转了一圈,老姜又陪着几位老人回到公路边上汽车前。司机回来后年轻女导游催促大家上车,老姜也阴差阳错的跟着上了车。车沿着公路走了有五 分钟左右老姜感到不对劲:「我这是去哪呀?」赶紧从车后走到车前向导游说明情况,导游司机都乐了,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老姜下车时听到四十多岁的司机在和导 游揶揄他:「这地方人真热情,看到汽车都要送一程。哈哈哈。」老姜目送旅游团汽车越跑越快,转身往回走。上海十一月的天气人体感最好,老姜一身休闲装懒散 的沿着公路走着,路两旁多是菜地大棚,远处也有水塘小的河流,公路上没有行人,偶尔驶过几辆汽车鸣着笛拖着一阵风远去了。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也没看他住的村 子,老姜还挺纳闷:「怎么一会儿的汽车开出这么远吗?」老姜忘了旅游的汽车是在他们村子的马路对面停着,老姜下车往回走也是在村子的对面,老姜走着看的也 是路的左面,走过了他住的村子他自己并不知道。

  老姜走了有二个多小时有些渴了,看到前面路旁有个镇子还挺大就拐了进去。这个镇叫「水乡 镇」,沟壑纵横烟波浩渺,是远近闻名的水产养殖镇。其实离花木镇并不远,只有十几里路,同属红旗农场,只不过现在都承包了各为其主罢了。下午三点的太阳已 是强弩之末了,店铺门前的遮阳伞下还是有有许多人在避暑,悠闲的打发着时光。老姜买了瓶水坐在遮阳伞下歇歇脚,慢吞吞的喝着水。老姜放眼望去这条街上基本 上都淡水鱼市场,花莲、鲶鱼、鲫鱼、草根、河虾??????真是鱼米之乡。喝好了水,歇足了精神,老姜逛起了小镇,镇不大从南到北不过几百米。浏览了小镇 老姜有点累了,老姜多年来没有手机,除了儿子大姐也没人和他联系,他也记不住任何人的电话号码。

  向阳光这几天折腾的有点感冒了,不发烧 就是嗓子痛,一说话嗓子就像洋拉子拉过一样,痒痒的辣辣的。中午吃过饭亲家老姜就出去了,老向也没在意,郑耕贤收拾完就去大棚了,老向乏乏的昏昏沉沉的就 睡过去了。晩上郑耕贤做好饭叫老向吃饭才发现老姜不知去哪了,邻居说中午看到老姜陪几个北方人在村里转,还有人说看见老姜上旅游团的大汽车了。这可吓坏了 老向两口子,这要是把老姜弄丢了,怎么向女婿交待呢?找了再找老姜就像泥牛入海没有一点消息,老向两口子绷不住了给姜有打了电话。姜有这几天在单位比较清 闲,上一个项目老板发了个大红包,姜有感谢老婆在老爸过生日时哄的老爸开心,专门去金店给老婆选了只金镯子,兴冲冲的回家了。丈母娘的电话像晴天霹雳,瞬 间把沉浸在快乐中的小两口击晕了,小两口马不停蹄的奔向崇明,刚才的欢乐荡然无存,心里有一种隐约的忧患。

  老姜逛完鱼巿一条街肚子有点 饿了,摸摸兜还有钱,走进一家面馆花五块钱吃了一碗面,吃饱后老姜问老板杨柳村怎么走,正是晚饭的当口老板还挺忙,顺嘴告诉他:「杨柳村,我们这没有叫杨 柳村的,我们这叫水乡镇,所有的村名都和水有关。」老姜的亲家在柳桃村,老姜记得来时公路下道时有一牌子,上面写着「柳桃村」,老姜不知道他给看错了,把 「柳桃」看成了「杨柳」。老姜从面馆出来不知该去哪里,好在十一月的上海温度适宜,老姜在镇上来回转悠,直到天色黑了下来。

  姜有向日葵 小两口到崇明后听丈母娘讲了经过,姜有表面上显得不那么着急了,他说:「爸妈小葵,我爸不可能被绑架,也不可能自杀。现在唯一可能的就是去哪走丢了,能不 能让农场的派出所帮忙找找。」向阳光一连声的能、能,我和镇派出所白所长认识,我打电话找他,说着赶紧起身去打电话。姜有真的不急吗?他比在场的这三个人 都急,他为了怕丈母娘丈人小葵着急,也一再提醒自己别着急别着急,可脑子懵了像一团糨糊,只想到有事找警察,别的理不出个头绪来。向日葵用手机上网发了消 息,希望网友帮忙查找。姜有在崇明人生地不熟,急的像热锅里的蚂蚁在屋里乱转,泪水在眼眶子里像堰塞湖水一样随时都要溢出。

  天色黑了下来,老姜人也转累了,镇东头有一带雨搭的商铺已经关门了,老姜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来,望着远处的天际,仅有的一点光亮儿也正在慢慢的让黑暗吞噬。这时的风有些凉了,老姜不由得裹紧了休闲上衣,把头埋在两腿之间,睡意笼罩上来,渐渐的睡着了。

   第二天五点多钟老姜睡醒了,鸡鸣狗叫的生活气氛渐浓。老姜站起身来感觉有点头昏眼花的,可能是睡觉受了风寒,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腿,忽然发现没有了记 忆,自己问自己:「我是谁?我应该去哪?」老姜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只有苦笑着往有人声音的地方走。鱼铺门前有车辆在卸活鱼,网在箱里的鱼儿 因为鱼多水少,活动受到限制,个别鱼儿为了寻求更大的空间,常常跃出水面又跌落回箱中,溅起的水花似流星般亮亮的在水箱里起落。偶尔有一条身强力壮的鱼儿 跃起的更高,悲壮的跌落到石板地上,蓄积力量一次又一次的跃起,企盼能跃回原来的水中,最终还是被主人捡起抛回水箱中(Meiwen.com.cn)。

  小镇上的早点铺 并不多,八点多钟外来的客人还没起来,乡下人大多自己做饭,只有镇上的人才买早点。这时大喇叭里传出了广播:「镇派出所紧急通知,镇派出所紧急通知:昨天 下午有一来探亲的东北老人走失,男、五十七岁,身髙一米八,身穿灰色休闲装,发现此人请速与镇派出所联系。发现此人请速与派出所联系。地址西街二号」早点 铺门前胖胖的周老板正在门前招揽生意,听着广播看着老姜乐了:「老哥,找不到家了?跟我走吧,我送你去个地方,能帮你找到家。」看老姜疑惑的样子,胖老板 笑了:「老哥,你听广播里说的就是你,这回你信了吧。」五分钟不到胖老板把老姜送到派出所。

  十三

  姜有向日葵带着姜志国一上午跑了二家医院,挂了神经外科、脑外科、老年病科,做了脑CT、验血、验尿等各项检查化验,各科大夫都在摇头,看到大夫无奈的摇头,姜有的心沉到了冰点。

   昨天向阳光一行四人开车把老姜接回来,先给老姜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陪着老姜吃饭。吃饭时问起老姜怎么去的山水镇,老姜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郑耕贤 提醒说:「老年旅游团,大客车。」老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想的汗都下来了,还是回想不起来。姜有问老爸昨晚在哪住时老姜没忘:「是房子有盖,前面没有 墙,有点风挺冷。」郑耕贤不经意间瞥了向阳光一眼,向阳光目光和郑耕贤对视的一瞬间,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个人家里不能再留了,老年痴呆的人怎么照 顾?郑耕贤语重心长地对姜有说:「明天领你爸去医院看看吧,查明原因,别怕花钱。上海大医院多,治愈还是有希望的。」

  向日葵和舅舅联 系,二天后带姜志国去看老年病的权威胡教授,胡教授不光稀少的头发是白的,胡子也是白的。胡教授和蔼可亲笑弥勒佛一样,一点架子也没有,仔细看过CT片子 和化验单,胡教授略为沉吟了一下,说道:「是阿尓次海默症,这是世界上通用的病名,中国人叫老年痴呆症。病的起因很复杂,病症表现是脑细胞减少,主要是小 脑,随着脑细胞的减少,人的记忆力在减退,或者遗忘。脑细胞减少后不能恢复,也就是说现在这种病无法治愈。预防或是推迟脑细胞死亡速度的办法就是常陪老人 多说话、多回忆,让老人多用用脑,多用用手。」

  其实老姜也不是经常遗忘,中午吃过饭如果你问他吃的什么饭?他可能不记得了,有时还记得 吃过什么饭。姜有感到老爸的病应该叫「瞬间遗忘症」,那根弦挂上了就是正常人,那根弦没挂上就没有记忆。向日葵在单位要了张工作卡,挂脖子上那种。把公公 的照片姓名年龄上海的住址,家、姜有和她的联系电话都打上,挂到公公的脖子上,把卡放到衣服里,如果走失了总会碰到好心人的。

  姜有现在 很犯难,老爸最主要的是离不人,如果让老爸一个人在家,老人动煤气动电器都不安全。出门小区公园还行,如果去别处万一又走失了怎么办?姜有最近又连续耽误 了几天,有些事小组同事弄不明白,何总监「何屌苦」天天给他打电话说些问候的话,听他着急的样子恨不得姜有能马上回来上班。同事小马偷着给他打电话说:老 板昨天问他父亲的情况问的还挺仔细,一边问一边还略有所思「嗯」、「嗯」的,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姜有知道公司新接了设计的话,许多人设接触过心里没 底,自己也要尽快的回去上班。

  向日葵上班时并不太忙,但是脑子里很乱。这一段时间因为公公的到来,家里以前平静有点小浪漫的生活被打破 了,自己的冲动差点给自己的婚姻弄的不可收拾。公公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她和老公的平静生活就无从谈起。她现在也了解一些老年痴呆症的情况,这是一个无解的 数学题,就像是长江从高原走来,前面应是无法预料的湍急险滩,稍有不慎后果不勘设想。应该说向日葵是好媳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老公过二人世界,有点小情 调有点小浪漫,旅旅游聚聚餐,上上网聊聊天,没有人打扰没有负担,幸福快乐的度过每一天。向日葵碍于老公不好意思说,向日葵的认为老年痴呆症病人放家里没 人照顾不行,送养老院还是送回老家托付给大姑,总得有个决定……

  这几天姜有的睡眠不好,向日葵想到的他未必没有想到,送养老院担心能否照顾好的问题;让丈母娘家照顾,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况且是亲家。还有最后的去处,让大姑帮助照顾,……

  姜有和老爸的感情和一般父子自是不同,老爸是又当爸又当妈这么多年,现在有病了就要给推出门去,这是当儿子干的事吗。自己如果辞职照顾老爸,爷俩吃什么?让儿媳妇辞职照顾老爸是不可能的。怎么办?怎么办?姜有揪住自己的头发,反?的问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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